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四
你遗弃的种子
已进入轮回。
一切如此短暂:
从泥土到熔岩,
从金属到刀锋。
在万米高空,
我看见阳光澄澈,
也看见闪电一次一次
敲打灰色云层。
万米之下的人间,
阳光还是阳光,
闪电还是闪电?
被秋天烧毁的园子
已进入轮回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五
袅袅。我焚香,从来不因为神灵,
即使冥想中,也感知不到那些存在。
我在一座旧房子里,丢掉了所有
证件。屋子有一扇玻璃窗,一道带
玻璃窗的门,门后有路、枯草和水沟。
也有光,一直存在的光,有火焰,
一直存在的燃烧。潮湿的腐朽的气息
被浅风吹走,一缕香烟代替黑暗,
在角落里旋转、冷却、生根发芽。
看起来空空如也,包括香头带暗纹的火,
包括眼睛、鼻腔和头颅,忽然被充满,
低血糖的冷汗和颤栗让心脏醒来。
忽然人潮汹涌,那些让人活下去的语言
轰然而过,我站直身子,穿过它们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六
风被流水吞没的时候,
有人垂钓,柳叶落下来。
几名老人坐在木椅子上
奏响竹笛、二胡和手风琴,
狗在暗影里一声不吭。
露珠,另一种形态的凝望,
层层堆叠,又彼此忍让,
枯草筋脉向光芒颤抖,
又被露水收束到光芒中。
站在桥上,似乎很遥远,
天空比头颅沉重,手指冰凉,
时间的刻痕比露水明亮。
几声嘶哑的二胡奏鸣响起,
一只白鹭贴水急飞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七
永远的花朵,从祭祀
到蔚蓝的烟,空空的远。
从一个远到另一个,
空空,寂静的。血是另一种
灰烬,将铜淹没。
永远的花朵,从眼睛
到另外的裂痕,陶罐空空。
从指骨到铁锈,寂静的拳头
空空,一缕霞光降临。
从一个空到另一个,
寂静的疼痛空空。梦是另一种
灰烬,将时间淹没。
永远的花朵,从琴弦
到箭镞,声声慢,淡尘烟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八
“把火苗当成银莲花”
“把火炭当成红石榴”
可以遥望和倾听吗:
天际孤独行走的使者,
水边凝霜喃喃的爱人?
“她提着一只篮子”
“她走到我身边坐下来”
“也像我一样,把腿悬在
海面上,望着太阳”
层层波浪赤裸裸开放
在燃烧的石头中间,
披圣光的众山越去越远。
“我还要在火炉边坐一会儿”
“孤独之间的另一孤独”
□晨祷一千六百三十九
根系直立,向灯光裸露,
这些黄金的鞭子,纹丝不动。
黑暗的弧线盘旋于水面,
这些逃逸的年轮,终将回归,
作为刻度进入自己的秩序。
遥远的镜子里,有几枚星子,
一弯下弦月。这些永恒的事物,
总是在黑夜的胸腔游荡,
让黑暗脉搏带着光的回响。
恍若跨过一道呼吸,
声音如此微弱:横斜的空越过
模糊视线,将露珠捧在掌心。
有疼痛呢,我知道,裸露的鞭子
将你给的祷词,褪入了浅风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四十
“它总是幻想着天长地久”
“它只愿发出不可收回的誓言”
这已经是早晨,幸存的园子里,
鸟睁开眼睛,向匆忙的露水
大声说话,水池里的天空越飞越浅。
拒绝上学的孩子在树下哭泣,
彩色书包颤抖,在阴影中绽放光斑。
一些脚步匆匆过,带起落叶和苔藓,
树梢上的霞光摇曳古旧的寓言。
“它的希望是永不终止”
“让心灵不会厌倦”“倘若没有欢乐”
作为天使,“它就竭力使痛苦不朽”
我在窗前读一本书,茶杯升起轻烟,
襁褓或者坟墓,一念即已恍然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四十一
小窗再次明亮,“当云朵飘来”
“时光倏然远去”,梦比霜白。
种子坠落的声音高过汽车啸叫,
“太阳赤着脚行走”,将最初的血
注入天空沟壑,为发芽之地烧荒。
我注视天空,不寻找种子,更不需要
思考发芽的时间。在天空这张
自由的罗盘上,每一粒种子都是
奔跑的星辰,交错命运的弧度。
光芒吞咽一切:肉体、灵魂和时间。
当咀嚼的声音回应疼痛的牙床,
眼睛、耳朵、嘴唇不表达、无所知。
园子里草木枯萎,天空被泥土消溶,
时空变得透明,根系汹涌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四十二
冬季的园子忽然宽阔,
鸟鸣零星,落叶偶尔碎裂。
唯一的红椅子,风干的
苹果木之上,坐着一个人,
一个老人,又似乎是孩子。
他在哭泣。阳光铺一层雪
在他颤抖的身体上。哭声轻微,
甚至没有真正的哭声,而是
从内到外的颤抖撕裂空气。
泪水从指缝溢出来,注入阳光,
指骨上一片银白起起落落,
没有惊飞对面树枝上的白鸦。
白鸦梳理羽毛,哭泣者哭泣,
风缓缓过,黑夜没有降临。
□晨祷一千六百四十三
晨光熹微。我看见你的脸,
看见园子里的露水和旧衣服。
身上的尘垢与骨头对峙,
中间隔着善良、美德和与世无争,
所有时辰,仅仅是自己的时辰。
我看见你眼睛饱含的泪水
和转身而去时比金属坚硬的表情,
我看见你的尺度:石头和光
隐忍于肝肺,让心脏服从放逐。
我看见你长久站立的位置,
天空的弧线标定了唯一的位置,
从那时起,早晨是偶然和孤独的。
晨光熹微。我闭上眼睛就看见一切:
你在自己的园子里,望我。